Tuesday, 30 October 2018

随笔 - QE


Life has no meaning before PhD. After that I have no life.

*

delay了近三个月后,本人终于过了QE

(给圈外人(讲到自己好像明星酱):QE stands for Qualifying Examination,是PhD的一种midterm。你要写一份reportpresent自己的topic,表现出一种“我做的东西都不是垃圾哦,都是对人类文明有贡献的哦。真的啦……”的模样,让评委知道过去两年并没有把纳税人的钱丢进海里,才能确认你有资格继续你的作业。基本上就是一种拍拖要结婚前得先见家长的概念。

没有。PhD是没有私奔这回事的。除非你是马来西亚的前副首相。)

七月多收到校方的email后,我和Prof摊牌:“你看,学校已经发函问我说什么时候才甘愿QE,否则就要cut掉我的stipend,然后赶我出hall了。”

“这样啊……”他思索了一下,再查查自己的日历。“那就下个月吧。”

“我背你的爬灯?”我以为他会说“照现在的进度,应该只能等明年了”、或者“不如我们再做一组实验看看结果怎样”、还是“可怜的孩子,这两百万先拿去做接下来的生活费吧”等等,但绝对不是这个。“可是我现在做的东西就一坨屎呀。”

“没有啊,你不是有这个results吗?再加上那个实验,然后还有这些,就够了呀。”Prof一一指出。

我不得不承认本人的supervisor口才真的很好,他短短几句就让我差一点相信自己不是一条鲁蛇。差一点。

“好吧……”显然我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那我需要点时间写report。”

“当然。”他明白事理地点头。“那下个礼拜交first draft给我吧。”

请提醒我下次和Prof开会之前要自带降血压药物。“怎么可能这么快,我一个字都还没写!”我想要是Prof知道我一篇千字FB文都要写两个礼拜,就应该不会有这样的要求了——还是他会认为我既然有时间po文,理应能很快把事情完成?

“至少要一个月吧。”我们开始讨价还价。
“两个礼拜。”
“三个礼拜?”
“两个。”
“罚款。”

我花了两个半星期才写完报告。如果加上Prof comment后再修改的时间,就差不多一个多月了。

“你写得还蛮快的嘛。”senior看着我瘫在办公椅上的躯体说。

“算慢了,”我没好气。“你的Prof之前要我一个礼拜就交给他的。”

我觉得自己被榨干了。到底那些人是怎么去读完那些paper,再从中萃取和整理自己想要的内容,整合成一份像样的review?资料找多了,你就会发现它们看起来都似曾相识,根本就不大记得那些细节,和谁到底做了什么。

在把报告交给了office的一个多月后(是要这么久的,因为reviewer们都是日理万机的prof,能拨冗看你的报告你就该谢主隆恩了),Prof丢了一叠纸给我:“你的报告批了。你看一下reviewerscomment,修改一下,就可以准备presentation了。”

我如释重负,毕竟再拖下去我很可能就是研究中心里第一个在lab里过夜的PhD:这个月底是我在展延两次后能住在学校里的期限。我可能还可以再求情一次,不过当然还是能免则免。现在只是看presentation通不通过了。

“不用担心,”senior安抚我道。“我从来都没有看过有人failpresentation。”

“真是让人心安。我不想做第一个。”

他给我一个“你想太多”的表情;我不能怪他。我只是不想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抱有太大希望,毕竟现实世界里什么都可能发生——我们没有电影的主角光环,就算有也会是《卖牛奶的小女孩》那种。(今日阅读功课:伊索寓言之《卖牛奶的小女孩》)

“你现在都做得不错呀,”另一个senior对我说,“你看,你是我们group中最快过QE的几个耶。”

“可是还是迟了几个月。”首先我没有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再来我们group也没几个人。即便前辈们总是告诉我roboticsPhD进度较慢是一件普遍的事,但我始终不想在“普遍”和“应该发生”之间画上等号,就好像你不会用“每N个国人就有一个患糖尿病,你就别怨天尤人”来安慰别人一样。

所以当Senior和我说她的一个朋友因为心理因素决定退出PhD时,我点头表示理解。我们吃这行饭的,经过了无数在lab和办公室里的日以继夜,发现你的results还是一滩烂泥、在technicaladmin上遇到各种阻碍、看见同行的各种日新月异后,难免会觉得未来很迷茫,抱怨“为什么都没有人帮我”、“谁能告诉我该怎么样”之类的都是人之常情。

我和Prof表示这样的心情,他半开玩笑地同我说:“是这样的。你在这里本来就是来受苦的呀。”我哑然失笑。

一个笑话之所以会好笑是因为它同时也夹带了一些真实。

当你翻过桌子、扯掉了头发,冷静下来之后,你比谁都清楚:整个PhD就只能靠自己血淋淋地生出来,再背着它血泪交加地走完。

人生很多东西何尝也不是。



Sunday, 21 October 2018

随笔 - 长生不死


“刚才在老人院的时候你们有什么感想吗?”那天做完义工后在回NTU的校车上同事A问我们。

*

“对我个人而言我还觉得蛮难过的。”他继续说道,显然刚刚那句只是开场白。

“因为你知道自己老时也会和他们一样?”我说。狗嘴长不出象牙是本人的专长。

“我和A的想法一样,”B说。“他们的健康状况都不是很好。”

“可是我们看到的已经算不错了。”A苦笑道。“楼上还有更糟糕的。”

“我觉得刚才那几个状况已经很差了。”我表示不认同。

Well,其实我并非不知道A的意思——先前负责到其它楼层派礼篮的友人和我们分享所见,说那里的人都属于卧病在床型,大部分没办法与人沟通交流;本人外公安老院里头就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我不知道那些看护得事先做好多少心理建设才能照顾这些人——他们的状况根本让人不忍直视,就连方才我们相处的老人当中有几个我都得强忍不盯着他们看的欲望;比较起来抱着自己的尿袋倚着拐杖根本就是一种福报。

“你们认为我们年老时也会和现在的老人家一样对科技束手无策么?”A又问。“毕竟我们都是engineer,应该不至于这么糟吧?”

我正想辩驳刚才我们中秋午会时利用到最先进的科技只是液晶电视和麦克风时,C解答了我的疑惑:

“非常可能会。”他悲观地说。“总有一天科技发展会快得让我们跟不上,或者是我们的脑袋再也学不了新的事物。”

“这样真的很难过不是么:和这个社会脱节,又一身病痛没办法做想做的事。”A总结道。

“所以每天就只有等死的份呀。”我说,有时我还会好奇为什么我会没有朋友。“Anyway至少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可以用20年前的iPadYouTube呀。”为了不让气氛太凝重,我加了一句。

“如果到时你的iPad还能用,YouTube又还没倒的话。”B干巴巴地说。

“我不知道我那时候还会不会有兴趣看YouTube呢?”C半说笑地讲道。“会不会有一天即便每天都有不同的videoupload,可是我怎儿就再也提不起兴致了呢?”

我觉得这也太over了——YouTube video何其多,怎么可能会厌倦呢?然后我想到自己也何尝不是:TED Edriddle video更新太慢、有时会无聊到重温看过的影片、偶尔为了解压看YouTube时竟然在播到一半时睡着。

“我们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不让自己沦落到这样的境况?”A问。

“应该只有趁你还年轻的时候就去死一死吧。”我说,众人笑。

我不晓得为什么安老院都会安一个有朝气很阳光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让里面的人过得开心点。不过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人要住在“等死俱乐部”里。

沉默了一段时间,A问:“你们有想过要长生不死吗?”

“不想。”我反射性地回答。我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这是问题的标准答案,尤其是经过了刚刚的对话。

之后我才发现,你的回复应该是取决于你过的人生:倘若你度日如年日子过得煎熬,哪怕多活一秒钟都是种受罪;如果你每天都能做想做的事、和喜欢的人生活、日子舒适安逸,长生不老当然是件梦寐以求的事呀。

哦是的,我们要的是长生不老,不是长生不死。

所以现在我对人祝寿时都只会用身体健康天天开心之类的话,像长命百岁寿比南山这种还是免了吧。

因为像我们这种不是每天都活得很快乐、也不会过得太凄惨的,待差不多的时候去死一死,基本上就算对得起人生了。


Tuesday, 9 October 2018

随笔 - 到老人院当义工


那天适逢中秋佳节本人跟随着研究机构到老人院当义工。

*

让人惊讶的是,那老人院就在我们常去午饭的茶室对面,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们步行到那里,恰巧在闸门碰见老板(也就是我的prof)载着他的两个千金过来。我们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看起来很高级。”友人说,我点头附和——安老院里头窗明几净,墙角放置着盆景,凉爽的空调徐徐吹来,安抚我们因为走了一段路而冒出汗珠的皮肤。如果我蒙着眼镜被带进来,我会以为这里是私人诊所、spa还是什么的。

我们搭乘电梯到要去的楼层。这栋建筑有五楼,每层的区域由新加坡不同的地区命名,像是RedhillBugisOrchard;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住在Sentosa里头。

电梯门打开,我们走入一个大厅,里头摆了几张圆桌,坐着一些老人,前墙上挂着电视。

老人院的负责人出来招呼我们。这次到访的目的是举办一场中秋午会,让老人们可以感受一下佳节的喜悦。

老实说如果要做community work本人不会想到老人院来,因为(1)我没有爱心、(2)我性格内向,不擅长也不喜欢和人类接触、(3)我认为与其和陌生老人相处,倒不如把时间花在我家里的老人身上。

我们一部分人负责布置场地,一部分人负责和老人聊天破冰。上天眷顾,我当然属于后者。我和友人加入一张老人桌。

老人们看起来像……老人。大部分人看起来都OK,有些需要轮椅代步,有的腰间挂着尿袋;不过也有些人意识不清醒。

要和老人聊什么样的话呢?“你好吗?”超有事、“你今年几岁?”我想女人到死的那天都会介意别人问自己几岁、“你有多少个孩子?”要是她孩子不要照顾她把她丢在这里呢?

“安娣,你几点过来这里的呀?”
“下午过来的啊。”
“你孩子载你来?”
“没有啦,我走路来的。”
“你住这里啊?”
“是啊,这条路上面而已。”
“你怎样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哦?”
“就知道咯。”可能打探老人院是人变老后就会得到的生物本能。
“你们平时在这里做什么哦?”
“聊天咯。”
“有做什么活动吗?”不见得你们几个有在聊天的样子。
“没有,就坐在一起聊天咯。”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我讨厌人类?

护理人员开始分发茶点,我们又聊了些“这个包好不好吃”之类的话,才终于来到了卡拉OK环节。

中秋节唱K当然要来首经典的《月亮代表我的心》,MC同事愉悦地边唱边带动气氛要大家合唱,台下的老人则默默地欣赏眼前的演出。后来我们又唱了各种经典老歌和新谣,才让主持人脸部僵硬地结束歌唱,宣布进入游戏环节。

第一个游戏是保龄球;我们将铝罐叠成三层,让老人丢球将之击倒。感谢上天——老人们在这个游戏中还玩得尽兴,本人也可以籍负责游戏设置为由不用再和人说话,只需偶尔喊几句“好厉害”“哎呀差一点”的鼓励就行了。

快乐的时光过得特别快,我们很遗憾地进入最后一个叫作“大家围成一圈传递纸盒音乐停了就抽一个人的名字出来惩罚他”的游戏。由于我们不能惩罚老人,所以涉及的对象只有我们和老人院员工而已;老人只是负责抽签。

音乐不停响起和中断,老人家在我们的引导下莫名奇妙地传递纸盒、抽出名字便条、和看着一堆人站在人群中央等候发落。待每个老人都抽过一次便条后,游戏进入了惩罚阶段。

Chicken dance的音乐响起,老人家们either眼神呆滞、一脸困惑、或面无表情地看着中央几个年轻人快乐地跳了三分钟的舞娱己娱人。

结束后老板出来致感谢辞,很实际地给了每个老人家一个小礼篮,并祝愿大家有个美好的佳节。我们机构一票人员到楼下接待处合影留恋后,便愉快地踏上归途。

*

自从看过一篇评论旅游义工的文章后,就觉得要真正帮助到别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以为你在教乡村儿童英文,但实际上每隔几个月又会有新的一批热血青年过来重复一样的事,一样的教材;孩子们却要一次又一次地适应新的老师新的人,甚至还得翘课招待这些远方而来的贵宾。你以为你可以给老人家带来一些欢乐和安慰,可是你不知道这样的模式适不适合他们,对方是否能够appreciate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有时还是跳不出“帮人应该要无条件”这样的框框。旅游义工的重点到底也是在于旅游(啊不然干嘛要付一堆钱飞到大老远去帮人,难到本地没有类似的工作或门路么?),可是对方少少都会受到恩惠,那么我用一趟旅程奖励自己的爱心有什么问题?为什么需要纠结于别人捐钱时的大肆宣扬——到底是让需要帮助的人得到救济比较重要还是抨击“善欲人见”比较重要?

所以我很喜欢慈济志工描述自己的一句话:“我们把自己称为志工而不是义工,因为‘義’字里面是一个‘我’,而‘志’字里面是一个‘心’”。

其实除了volunteering之外,和别人相处大概也是这样:如果不去了解对方想要什么,只一味用自己的方法去对待对方,不仅会给别人增添困扰,所做的充其量只是为了满足“你看我对你这么好”、“我真是个体贴的人”的虚荣心而已。

盗用并篡改一下有人说过的话:“我们总会想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都给对方,认为这是一种伟大的付出,对方也应心怀感激地接受你的心意。直到后来才发现,自己的给予是建立在自己的能力之上,而非对方的需求。”

梁智强电影里的“XX其实很爱你,可是他太不会爱你了”说的其实也包括这样的关系吧。